月牙儿眼睛微亮,听兰玉说出那句“你是那个小姑娘”时,白净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有点难为情地抬手挠了挠自己的短发。
兰玉深深地看着面前的小孩儿,记忆中的小姑娘脏兮兮的,衣衫褴褛,怯生生地依偎着她的奶奶。没想到,二人竟然会再见,更不曾想到,她竟会因为那一勺粥记着自己,还要将自己身上攒下来的铜板都给自己。兰玉语气软和了下来,犹豫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钱你自己收好了,不用给我。”
月牙儿仰脸望着兰玉,又将钱往他面前凑,兰玉轻轻笑了笑,说:“哥哥有钱,你拿着钱,给自己买些好吃的。”
月牙儿眉眼耷拉了,抿着嘴巴,突然,兰玉想起什么,眉毛皱了起来,道:“你的嗓子——”
他记得那个小姑娘是会说话的,细声细气的,对她身边的老妪说,奶奶喝,如今怎么哑了,而那个老妪也不在她身边。月牙儿目光变得黯了,兰玉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他蹲下身,拿过月牙儿手中的铜板,又打开她脖颈上挂着的香囊,将铜板悉数放了回去,又从身上取出两片金叶子,是出行时,李明安放在他随身携带的香囊中的。
兰玉道:“把东西藏好了,别让人知道。”
月牙儿紧紧抓住自己的香囊,无措地看着兰玉,兰玉笑了一下,道:“你现在跟着那个戏班子吗?”
月牙儿点头,又摇头,她想了想,抓起兰玉的手就往前走,兰玉看着手中小而粗糙的手指,跟了上去。银环哎了声,小声地对兰玉说:“主子,她要带我们去哪儿?”
兰玉随口道:“不知道。”
他也不在意,就这么看着月牙儿带他转过两条街,拐入了一家支起的棚子里,外头悬挂着招牌——白记豆腐脑。
店里人不少,四方桌坐满了,都是捧着碗大口朵颐的食客,空气里弥漫着豆腐的香气。一进入店内,月牙儿的脚步变得轻快,小跑了起来,拉着兰玉停在一个角落里的位置。
桌边坐着一个穿着长袍的青年,二十来岁,和兰玉一般年纪,长睫毛,深眼窝,生得艳丽漂亮。青年瞧见月牙儿,奇道:“月牙儿,你怎么回来了?”
他开了口,声音如金石相撞,一把极好的嗓子,旋即目光落在兰玉脸上,好奇地打量着。
兰玉看看这青年,不知月牙儿带他到这儿来是什么意思。
月牙儿松开兰玉,啊啊的比划着,青年叹了口气,说:“别比划了,我看不懂,”他看向兰玉,笑道,“在下花小梁,这是我家的小丫头,不知怎么把您给拉过来了,还请您多包涵。”
兰玉一听花小梁三个字就怔住了。
没想到竟会在这儿见到这位名震北平的角儿,他脑中浮现当初听花小梁唱《思凡》时的场景,有点儿不自在,面上仍客客气气地道:“原来是花老板。”
月牙儿瞧瞧兰玉,又瞧瞧花小梁,伸手拉着兰玉,兰玉开口道:“我和月牙儿曾有过一面之缘,想是我问她如今的去处,她才将我带到这儿来的。”
花小梁琢磨着一面之缘几个字,月牙儿戒备心重,显然不是简单的一面之缘,遂笑盈盈道:“还有这等缘分,您要不嫌弃,不如一道坐坐?这白记的豆腐花在北平城里都是响当当的。”
兰玉踌躇须臾,见月牙儿眼巴巴地望着他,便拉开长凳子坐了下去,说:“花老板相邀,是兰玉的荣幸。”
花小梁直接扬声又叫了三碗,伶俐的小二应了声,不多时,就上了三碗热腾腾的豆腐花。
花小梁兴致勃勃道:“白记的豆腐花白如玉,嫩如脂,再浇上这独家的卤汁,北平城里没谁比得上,您尝尝。”
兰玉看着弥漫着热气的豆腐花,说:“多谢花老板。”
诚如花小梁所说,这名扬北平城的白记豆腐花比起寻常的豆腐花来得香嫩,尤其是精心熬制的料汁,味道极好,他眉眼舒展,笑道:“确实很好吃。”
花小梁也高兴,道:“我平日里唱戏唱累了,就好这一口,吃上一碗浑身的劲儿都回来了。”
兰玉莞尔。
花小梁虽红遍北平城,却全无一点傲气,撇开前尘不论,二人竟莫名的有几分投缘,花小梁说:“月牙儿其实是我捡来的,那是去年夏天的事了。”
去岁夏天,暴雨不歇,北平城外涌入了大批流民,他们被拦在了城外,靠着乞讨和城外的施粥棚度日。花小梁那日有事正好出城,就撞见了七八个流民在推搡拉扯,地上一个脏兮兮的小丫头趴在一具已经僵硬的尸体,坐在泥污里,哭得不能自已。
花小梁道:“她的嗓子也是那时坏的,她奶奶活生生饿死了,那些逃难的百姓生怕发生瘟疫,要将遗体丢弃,她不肯,拉扯哭喊之下喊坏了嗓子。”
“我见她可怜无依,就将她带走了。”
兰玉看着低着头拿白勺子拨着碗里豆腐花的姑娘,已经模糊的老妪身影竟又在脑海中清晰浮现了,他沉默片刻,真心诚意道:“花老板仁义。”
花小梁摆摆手,说:“搭把手罢了,赶巧我身边也缺人。”
“我在戏班子里唱戏,里头都是男人,我就把她的头发剪了,方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