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解释道:“老汗既睿智又昏聩。一方面他十分明白自己的处境,对于王庭的局势洞若观火,并且开始思考自己的身后之事,为后来人铺路。一方面他又放不下手中的权柄,嘴上说着不信长生术,心底却还对长生之术抱有侥幸。如此一来,老汗的态度就变得十分复杂,他心里明白应该全力扶持新汗,可实际上却是留有相当大的余地。老汗害怕自己续命成功却因为早早交权而丢了金帐大汗之位,又害怕自己不交权柄却续命失败一命呜呼导致新汗无法顺利继位,继而使得金帐陷入战火之中。两难不能两顾,这就是老汗的矛盾所在。”
月离别一针见血道:“关键在于老汗不能确定自己能否续命,若是不能,没有半点希望,老汗就会认命,专心为新汗铺路。若是肯定成功,老汗就开始收权,继续做金帐大汗。可如今的情形,似乎是老汗也不能确认续命能否成功,又能维持多久。两者都有可能,这让老汗举棋不定,一边是自己的权位,一边是金帐的未来,迟迟无法抉择。”
李玄都点了点头,说道:“老汗十分贪心,他想要齐头并进,一边继续谋求续命之法,一边在自己可以掌控的范围之内为新王铺路。只是如此一来,哪怕是王庭中权力最大的老汗也力有不逮,所以他想要借助外力来帮他做成这些事情。”
月离别立刻明白过来,“辽东。”
李玄都笑了笑,“可惜我不是真使者,不过我不介意做一回使者。”
月离别的神情极为复杂,心底升起一股浓浓的无力感,随着李玄都与老汗见面,局势的发展已经彻底脱离了她的预料,甚至她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为了保住性命的权宜之计,会将整个金帐拖入万丈深渊之中,而她会成为金帐的罪人。
李玄都看了月离别一眼,说道:“那颜,我奉劝你一句,王庭恐有大变,在小阏氏的寿宴之后,如果有可能,最好离开此地。”
月离别一惊,“公子什么意思?”
李玄都说道:“权位之争,哪有不死人的,殃及池鱼更是寻常,在这种时候,兵权和武力才是最可靠的依仗,可惜那颜两者都没有。我虽然许诺会保护那颜的安全,但必须是在我的力所能及范围之内,待到大变起时,我能否自保尚且难说,更何况护那颜周全。”
月离别默然。
李玄都转身离去。
次日,李玄都和月离别一起走出那颜府邸,月离别下意识地回首望去。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明媚的阳光映照在屋顶的积雪上,明晃晃地扎眼,甚至让周围的其他景象都变得模糊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月离别觉得这一幕场景分外不真实。
朔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没有半点儿温度,就像刀子划过。一股难言的情绪在月离别的胸中涌动,让她有点分不清惊惶还是悲伤,她甚至生出一个荒诞的想法,她就是一个将要踏上刑场的人,这风就是刽子手的刀,随时都会从她的脖子上划过。
就在这时,月离别忽然感觉天色一暗。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明媚的阳光被一块巨大的阴云遮挡,太阳只能徒劳地将阴云的边缘照亮,仿佛给它镀上了一层金边,这块阴云也在地面投下了一个巨大的阴影,将小半个王庭笼罩其中。月离别极目望去,她的脚下是昏暗的,仿佛站在树荫下,而极远处老汗的金帐却仍旧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之中,耀眼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