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已哭着跑出去了。

宝玉脸上下不来,气的如金纸一般,当下断喝:“让她走!你们也是,若要走的,我一并回了老太太,都打发你们出去!日后、日后,我只当你们死了,咱们两相干净!”

袭人忍下怨气,忙忙的劝了一句,赶紧去追晴雯。

追至院中,晴雯正对一棵木芙蓉哭呢,袭人因上来拉她的手:“你这性子越发厉害了,明知他正不自在,又说那些话,怎叫他下的来台?”

晴雯用帕子抹抹眼泪,冷笑道:“我还管他下不下的台矶来,我成圣人了?”

袭人不叫她大声,忙劝道:“他是主子,我们是奴才,本就该伏侍尽心。为这个恼他,不但理站不住,只怕还叫人笑话我们轻狂。”

晴雯想起什么来,伸出自己做针线戳到的手指,又指袭人黑青的眼下,哭道:“我们倒真是尽心了,拿着命熬呢,可那位小爷呢!素日里千好万好,都抵不过这种骗法儿!我是灰了心了,不能在这屋里待了,我劝你也想想罢。”

袭人想起自己因为宝玉知道用功上进了,感激的谢神谢佛,每日不仅陪到深夜,天不亮就起来张罗吃食补品,收拾学里的东西,连他上学去了,也不敢休息,只想着让他各处都舒服体贴,操不完的心,做不完的事。若早露个音儿出来,叫她知道这用功只是做个样样哄老太太和老爷呢,她也不至于如此……

况且如今还又添了个碧痕,袭人想起那日和晴雯瞧见的两人厮混情景,亦悲从中来,掉下眼泪来。当真是心使碎了都无用,屋里的小爷并不领情。

其实贾宝玉也并非有意欺骗,他原本书塾友处里借来那些闲书,一看入了迷,偶然熬到深夜,却不料几个大丫头个个娇声软语、嘘寒问暖的着意伺候。这等红袖添香夜读书的事情叫人着迷,贾宝玉一方面被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吸引,一方面乐得丫头们都围着他转,晴雯炮仗性子都温柔了,袭人也不说那些劝诫的糊涂话了,更有麝月、碧痕几个从前不大近身的,亦被袭人分派了贴身的事。这屋子里丫头各有各的小脾气,还常生些口角争吵,何时这样齐心协力的只一心伏侍他过?贾宝玉沉迷于这等温柔香乡,不免贪心多享受几日,谁知叫老太太知道了,老爷也知道了,他骑虎难下,只得每夜都看那些闲书到很晚……

这宝玉亦劝过袭人晴雯等,不叫她们这样熬着,只是贾母心悦之下,连赏了几次他屋里的丫头们,众人安敢松懈?于是事态一发不可收拾,直到贾政撞破这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

晴雯执意要去,鸳鸯只好回了贾母:“宝二爷屋里几个针线已学了出来,倒是老太太这里用老的那位绣娘先前放出去了,我们做的不如晴雯丫头好,不如先叫她回来,支应些时候?”

贾母精神不好,听鸳鸯的话,也就同意了:“我知道这丫头生宝玉的气呢,宝玉呢,也着实该打!罢了,叫她回来罢,过两个月好了再去不迟。”

听了这话,鸳鸯心内越发明白:晴雯原来才是老太太属意给宝玉的姨娘,不然不至于如此宽泛优待。只不过鸳鸯心里也打鼓,晴雯那丫头一根死脑筋,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这会子既灰了心,那八成是难以回转的,她竟想不出日后会是何种情形了……

八月节的前一晚,贾母派去请张道士的人才回来。

张道人拜见了贾母,贾母因笑道:“老神仙,一向可好?此番请你来,原是有不得不请的缘故——当日连你也说宝玉最肖似国公爷,可这孩子长到如今,竟还是懵懂糊涂。我请你来,一是请你占一卦,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小鬼蒙蔽的暗患,二则求你这老神仙给他出个主意。”

“原本宝玉寄名干娘马道婆,被查出了使小鬼害人的事,如今官府锁了秋后发落,我只恐怕宝玉也受了她的魇镇。”贾母将事情说出来,就看张道人。

那马道婆有几分本事张道人不得而知,但这老道士却是知道贾家小公子那块通灵宝玉是假的消息。

这老道士从前被封为“大幻仙人”,当今又封了个“终了真人”的号,修道多年,确有一些本领,在他看来,那块通灵宝玉真是祥瑞之物,但天子口衔天宪,可封鬼神,一旦圣上说它是假的,那宝物的灵气也就散去了。相伴的宝物失灵,定然会有些影响。不过这外物庇佑毕竟有限,因此失去灵气会使小公子行事不如从前吉顺,但却不至于蒙蔽灵台清澈。

清虚观张道人早年做过老国公的替身,如今还是荣府的供奉,一贯亲厚异常,因此倒给出了两个主意:一是尽快给哥儿定亲成婚,定要配个八字相合的女子,已达到“中和纯粹,五行流通畅达”之效;二就是借文武之气庇护,待哥儿自己学文或习武有成,便好似鸿儒武官,自是百邪难侵,也便无忧了。张老道士想那玉至坚,辅助宝玉命格,因此一旦失灵,便要从这一处想法子补齐,他给的二法正是如此。这老道士进府前已得了嘱咐,虽按此提议,却并未给贾母泄露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