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变得嗜睡,下午没事做就会一直睡到晚上七八点,直到父亲喊他起来吃饭。刚开始父亲很担心他,时常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他。但他胃口很好,每顿都能把碗里的饭吃光,饭桌上当父亲对着他欲言又止时,他会给他看吃光了的空碗,然后说,我再去添点。
父亲给他夹菜,说慢点吃,看到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则兀自叹了口气。他们谁都没有再提不相干的人或事,父亲以为他忘记了,他也以为自己忘记了。
新请来的保姆做菜很好吃,屋子也收拾得很干净。梁屿有时候看她在阳台晾晒衣服,矮矮胖胖的身材,举起撑着厚衣服的晾衣叉显得很吃力,他会上去搭一把手。一阵风吹来,眼里进了沙,保姆让他别揉眼睛,取了棉签替他揩走沙粒。
梁屿站着,抚着脸庞的手掌很厚实粗糙,他觉得安心,也感到温暖。
他怀疑自己身体里住进来一个缺爱的小孩。从前他虽然怨恨父母对他不管不顾,但是从没觉得自己可怜,更不到缺爱的地步。现在的他反而渴求很多很多的爱,最好能让他忘掉那天蹲在街头嚎啕大哭的小孩。
那天在大街上情绪崩溃的人一定不是他,是他身体里的小孩在捣蛋。
每天晚上他都早早地躺下,不听歌,手机扔一边。盖一床厚厚的被子,被子上面还有一件厚外套,谢潮声的外套。睡到半夜他会突然惊醒,然后起来靠坐在床头,抱着谢潮声的外套发呆。
这晚父亲轻手轻脚推门进来,看到他醒着很惊讶。他解释白天睡太多,晚上睡不着了。其实他没告诉父亲的是,每晚他进来给自己盖被子,他都知道,并且都醒着。不是因为白天睡太多晚上睡不着,而是因为晚上睡不着白天才会睡那么久。
今年除夕夜是他跟父亲两个人过的,保姆下午做好一大桌子菜,留给他们晚上吃。年夜饭,父亲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梁屿被允许喝一点。父子俩的话都不多,电视播放着春晚,掩盖了碗筷碰撞的声音。
几杯酒下肚,父亲明显喝高了,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例如昨晚给你盖被子,棉被你给踢下床,外套倒还好好地抱着,怎么扯都不肯放手。
又例如爸爸不是个迂腐的人,不是不能接受自己儿子喜欢男的,但前提是你得找个好人。你还小,你的老师比你大那么多岁,或许他一开始接近你就动机不纯。
梁屿给父亲泡了杯蜂蜜水,杯子摆在他面前,将酒杯换下来。回卧室之前他对父亲说,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一开始动机不纯的人其实是我。
漆黑的夜空被绚烂的烟花照亮,梁屿站在窗边,远远望着天空五彩斑斓的烟花,美得让他久违有落泪的冲动。
当晚睡不着,梁屿摸黑爬起来,看着被他当作抱枕卷成一团的外套发呆。零点已经过了,新的一年在他辗转反侧中到来了。他想起保姆在给他们家做大扫除时挂在嘴边的话,新年应当有新气象,所以旧的脏的不好的通通要丢掉。
梁屿光脚踩在地板上,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摁亮卫生间的灯,洗手池里装满水,倒上洗衣液,伸手进去拨了拨,立马泛起五彩的泡泡。
这些天被他当被子当枕头当抱枕的外套,已经变得皱巴巴的。刚开始那几天,还默默承受了他不少眼泪,以至于现在放在鼻子下面闻,总觉得嗅到眼泪咸涩的腐朽的味道。
旧的脏的不好的通通要丢掉。他舍不得丢掉,只好把它清洗一遍,洗得干干净净的,让洗衣液的清香覆盖住往日留在上面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