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其野可还记得当年颜法古非给他算出了一个旺夫命。
他说颜法古堂堂一个道士,把顾烈也弄得无奈了,颜法古也真是开天辟地来头一个拼了命想往钦天监调任的大臣,顾烈摇头笑骂:“胡闹。”
正说着话,顾昭来请安,说也想为祖宗们守夜,顾烈不许,把人劝回去了。顾昭下月十四生辰,正是长个子的年纪,守什么夜,好好睡觉才是正理。
奉先殿今夜不关殿门,到底是春寒还没过,炭火盆摆了好几个,两人坐在蒲团上说话,狄其野裹着张大软毯,越发衬得面如冠玉。
顾烈看他裹着毯子毛茸茸的,忍不住把人软毯掀了,让狄其野靠自己怀里,抱住了,再把软毯给人盖好。
他在顾烈怀里伸手捏顾烈的下巴,笑问:“陛下,你就是这么给祖宗守夜的?”
顾烈不以为意,他要是信什么地下有灵,刚才就不会赶顾昭回去睡觉,因此先是把狄其野的手捉回软毯盖好,不让狄其野乱动,才一本正经道:“定国侯有辅定天下之功,若是为给楚顾祖先守夜着了凉,岂不是祖先不保佑我大楚功臣的过错?”
睁眼说瞎话莫过于此,狄其野都听呆了,回过神来只能笑,他家陛下着实不是一般人物。
“关于兰延之,”二人数日避而不谈,顾烈到底是问了出来,“你是怎么看的?”
数日时间,尽管忙于筹备并进行清明祭祖诸事,但也足够顾烈把兰延之和兰家查个底儿掉了。
兰延之的父母,确实是在秦州行商时遇害的,当时同行的长子,也确实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兰家祖父不愿相信长孙已死,但毕竟怕有个万一,若是长孙真的没了,不给他立个坟岂不成了无处可去的野鬼?所以尽管兰家家里一直供奉着长生牌位,也还是给长孙在父母坟边立了衣冠冢,外人也都以为兰家长孙和父母是一同去了的。
因此,兰延之不会成为一个大问题,但能不能得用,用到什么位子,顾烈当然得视狄其野的态度而定。
狄其野却反问:“你是怎么看的?”
“他可能是你,”说你似乎不对,顾烈顿了顿,才继续道,“你这个身份的亲兄弟。”
说到亲兄弟三个字,狄其野察觉到搂抱着自己的臂膀不自觉地僵硬收紧。
狄其野漫不经心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就算是,我‘活’过来的时候,这个壳子里的人也已经死了。我认不认兰家,都可以算是欺哄,除非我将实情坦言相告,但那是不可能的。这件事上,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所以重要的是,你对兰家,怎么看?”
真是熟悉的决绝。
可顾烈却并不觉得不好,甚至,他必须承认,狄其野对他人的决绝,他并不是不乐见的。
然而顾烈毕竟不是真的不重视亲缘,否则他不会将亡燕复楚视作一生奋斗的目标。于是强忍下独占欲,提示道:“你不想要亲人?你们毕竟,血浓于水。”
这样相似的长相,这样巧合的时间地点,若不承认狄其野很可能就是兰家大哥的事实,那是自欺欺人。
狄其野轻笑道:“顾烈,我上辈子,是人造的人。”
他一睁眼,看见的不是欣喜若狂的家人父母,而是冷静地取走他的血,根据气味与血液分析,判定他能否活下去的实验员。
在他成长过程中,见得最多的,就是戴着防护面具的实验员。
“长久以来,我对任何人,不论是上辈子那些身体基因就与我有本质不同的人,还是这辈子这些也许和我同源同宗的古人,都没有太多的亲近感。”
也许是基因缺陷,也许是本性冷淡,他从来没有像其他实验品那样试图亲近实验员,也从来没有想要和其他人在一起。
这也是为什么,尽管他在各项测验中都遥遥领先,一旦实验员发觉他的基因改造失败,只是一个原始人,就立刻丢弃了他。
用报告上的话来说:疑似冷血,无法培养忠诚度。
但他自认绝不是一个冷血之人,他只是冷淡,而且,他自认比绝大多数人都更忠诚勇敢,这一点,绝不是他自夸,他已经用生命证明了他对联盟的爱。
“其实一开始,我对古文对成语的兴趣,表现出我对人类、尤其是古人类的迷恋,也是为了让军校、军队高层放心。后来才真正对古战术,对你,产生了兴趣。”
狄其野仰起头看着顾烈:“你是上位者,我也是,我们做一件事,从来不是只为了眼前这一件事。在这个时代,你,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所以,兰延之你用不用,关键要看你觉得他有没有用。”
顾烈的筹谋,狄其野明白,所以选择了配合。
这种配合,并非是利益上的,而是纯粹感情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