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令陆恺更加惊讶的事情发生了,青空山有早已修好的山路,驾马而上不算为难,官家却下了马,于香客常走的台阶山路上跪了下来!
连官家都跪了,陆恺如何敢不跪?
“尔等在此候着,无需随朕上去。”
陆恺连忙打了个手势,令随行乌衣卫背过身去,免得叫他们瞧见官家下跪,又忙道:“官家这是做甚?还是让臣陪着您一起吧,否则臣无法安心。”
官家没有理他,继续往上走,行一步、叩一步,这位自掌权起便不曾向任何人下跪的地方,居然在这中秋月圆之夜,人人阖家团聚之时,深夜前来青空寺,以最虔诚的姿态走上山路。
陆恺随侍在侧,也随着叩头,青空山有百丈之高,若是一行步一叩首,怕是要天亮才能到,可官家都不说话,陆恺怎敢多嘴?
青空寺的守寺僧人打开寺门,出家人天不亮便要起来做早课,做完早课用过早膳,第一批香客便会陆陆续续到来,谁知这寺门一开,却瞧见寺门口站着两个人。
守寺僧人吓了一跳,“两位施主……”
他的话被掐在嗓子眼儿里,陆恺亮出手中令牌,守寺僧人慌忙跪下,官家却没看他,径直跨入寺院,守寺僧人被陆恺扶起来后赶紧去通知寺中住持,天家降临,谁敢怠慢?!
住持僧人一听,亦是吓了一跳,这位帝王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对先帝宠信的僧道之流大肆屠杀,青空寺不曾招摇撞骗,才得以存活,二十余年来,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当今天家不信鬼神,一些寺庙道庵的香火自然削减许多。
今日天家降临,却不知为何?
陆恺心中大约有了答案,却并不回答住持僧人,住持僧人跪在大雄宝殿之外,匍匐在地不敢抬头,而殿内,官家亲手取了香,他望向那宝相庄严的菩萨,大殿内檀香冉冉,他心中却生不出丝毫波澜。
没有面见菩萨的慌张、敬重,也没有抱什么希望。
他只是将香点上,缓缓道:“朕……”
“我背负罪孽而生,被世人视为不祥,父嫌母厌,手足憎恨。然宿命之说,于我而言不过空谈。而今我坐拥江山,千百年后青史当载我姓名,此生无悔,惟得一人,胜过毕生夙愿,求她身体康健,无忧百岁。若得如愿,来日定当尊佛礼拜,再塑金身。”
菩萨安静无语。
官家将香放入香炉,跪在了佛像前的蒲团上。
陆恺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惊骇,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官家上过香后,住持僧人才敢进入,原本想要跪下行礼,却被官家挥手示意停下,他又看了眼佛像:“听说青空寺香火旺盛,菩萨佛祖也爱倾听人间心愿,多有回应。”
住持僧人讷讷不敢言。
“我欲请一尊佛像回去供奉,不知可否如愿?”
住持僧人连连道:“天家赏脸,小寺蓬荜生辉,焉敢不从?”
其实他们叩至山顶时,青空寺尚未有动静,陆恺原本要上前叩门,却见官家站在寺庙门口,他亦不敢多言,只默默守在官家身后,直到天将亮,守寺僧人开了门,他们才进来。
追随官家二十载,从未见他这般,竟将所求之事,托于虚无缥缈的漫天神佛――这可是从不信命的大魏帝王啊!
若他信命,信佛,信神,那早在出生时便该活活饿死,又或者是在欺辱与刻薄中认命,从此做个被人践踏的低等贱奴,死在先帝手中,死在生母手中,死在那些都想让他死的兄弟手中――可他没有!
他不仅没有,还成就了这一番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霸业!千百年后史书上亦要记载他的强大与威严,可他却在最强悍的年纪,跪在了从不曾眷顾于他的佛像身前。
离开前,官家驻足,住持僧人亦步亦趋,此时又心中打鼓,直到官家缓声询问:“朕有一心上人,若要求菩萨庇佑,该当如何?”
“回官家,当清心寡欲、仁爱世人,沐浴焚香、诵念佛经,心诚所致,佛祖定会聆听。”
官家不再理会他,陆恺连忙跟上。
却说宫中寿力夫眼都不合守了一夜,眼见天将亮,官家却还未归,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忧。他看看内殿,发觉娘娘还在睡,先是松了口气,随后便在殿外走廊处来来回回的踱步,徐微生见状,忍不住劝道:“干爹,您都一天一夜没合眼了,还是回去歇会儿吧,这里有我呢。”
寿力夫叹气:“我不看着娘娘,我心里不踏实。官家临行时叮嘱了我,我不累,也不困。”
“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听到宫女的声音,寿力夫拔腿就想进去,忽地一想自己一夜没睡,身上的衣裳都没换,怕不是要有味儿,于是进去后也不敢进内殿,只隔着屏风回话:“娘娘醒了?可饿了?是否要用早膳?”
温离慢看了看周围,对寿力夫的问话充耳不闻:“官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