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媛掌尚仪局,在六局之中算是第二等重要的位置。最上等是尚宫局,唯有皇后亲信方可担任,传中宫谕令,更兼内外命妇的事宜呈奏。然而,尚宫局女官虽体面,但她们的体面又都是系在皇后一人身上。譬如眼下尹昭容掌起宫务来,她就不会碰尚宫局的人,举凡能往下交代的,自然会往下铺排。
以至于眼下最忙的就是尚仪局,宋媛也越过了李尚宫,成了六局女官中炽手可热的人物。
宋媛暗地里想,这就突出尚仪局的好处来了。她大可不必像李尚宫那样,牢牢站在皇后的身后。她只需要盯紧手里的差事,本本分分做事,不管中宫势大势小,都不影响尚仪局的位置,自然,她也就不会受到内宫争斗的影响,能够保全其身。既如此,她以后再遇上谢修媛,反倒可以亲热一些,不必太顾忌皇后的想法了。
……
谢小盈头一回踏入了长乐宫。
甫进大殿,她便嗅到一丝清冽提神的香气,直冲入鼻间。
谢小盈微微侧首,看到泥金神兽的香炉袅袅升烟,香炉上用的香片薄薄一层,被银篦子隔着火在烧。
好好闻。
她很快收回目光,跟在领路的宫女身后走向大殿的梢间。
尹昭容斜倚在低矮古朴的木榻上,脚边跪着一个内宦,正为她按揉着脚掌。
谢小盈见了倒没觉得奇怪,足疗嘛,尹昭容乐意找个力气大的男孩子按按,很好理解!
只是她躺着的木榻实在太矮了,谢小盈为了表示礼节的周到,说不得直接跪了下去,才勉强保持视线与尹昭容的齐平,她尊敬地开口道:“臣妾拜见尹昭容。”
尹昭容懒懒地抬了下手,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妹妹不必多礼,就是让你见笑了,我现下不便起身,就这样歪着与你说话吧。”
谢小盈印象里的尹昭容一直是个清冷的女子,晨省时两人很少打交道,准确一点说,谢小盈压根还没见过尹昭容与谁主动打过交道。
平乐宫里除了尹昭容,还住着孙美人、周宝林和新入宫的卫御女。像杨淑妃的做派,就会让玉瑶宫的其他嫔御以她为首,围在她身边说话做事。但尹昭容却从不让这些人近身,她始终独来独往,不惹凡俗似的。
谢小盈听孙美人说过,尹昭容在平乐宫里也等闲不召她们去说话,性格似乎有些孤僻。
杨淑妃也几次三番提醒谢小盈,道尹氏深沉,少来往为宜。谢小盈倒是始终记得这个嘱咐,不怎么与尹昭容接触。
她自己看不穿古人,但对杨淑妃的看人本事还是十分仰赖的。一则是杨淑妃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当然比她更了解古人的思考方式。再则是杨淑妃身为延京城里的世家女,与其他高门贵女也不乏来往,根据六人定律,杨淑妃对尹昭容说不准有些自己的私下了解,只是不好公之于众而已。
这一次登门,谢小盈也实在是碍着礼数,不得已而为之。
她跑到离宫生孩子坐月子,一躲清闲小半年。尹昭容在宫中帮她盯着人干活,多少还是费了些心神,是要当面道一句谢才好的。
谢小盈此来还让荷光带了一卷书画,是她母亲托人寻的,备着就是供她在宫中走礼用。谢小盈不懂欣赏,从几副书画里随意挑了一个,就让荷光包起来了。
她含笑寒暄,“姐姐别客气,是我来的唐突,扰了姐姐的清净。听陛下说,我在素烟宫的时候多亏有姐姐为我张罗迁宫一事,今日特地上门来是想感谢姐姐费心,带了一些薄礼,盼着姐姐笑纳。”
尹昭容以手支颐,总算露了一点淡淡的笑意,“妹妹这样说就是生分了,你为陛下开枝散叶,才最是辛苦。我等闲人,为陛下与皇后略分一点忧而已,如何当得妹妹这一句谢呢?”
谢小盈并不与尹昭容多客套,让荷光把那副画往前一送,她十分直接地说:“姐姐应知道我的出身,也清楚我的家底,我这里好东西不少的,只愁往日没借口四处送。眼下得了机会,就请姐姐别找理由推辞,还是收下吧。”
尹昭容纤长的柳叶眉轻轻挑起,像是很诧异谢小盈这么说。但不过片晌,尹昭容就点了下头,对那按脚的内宦说:“既然谢妹妹这样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念先,去收下。”
送了礼,表了意。谢小盈自觉完成了任务,起身道:“昭容掌管宫务,琐事繁多,臣妾不好多耽搁昭容的时间,这就告退了。”
尹昭容却拦下了她,“修媛且慢。”
她整理了一下衣衫,竟也站起了身子,“妹妹诞下大公主之喜,我还没来得及道贺。我擅长调香,特地为妹妹和大公主合了几味香,妹妹若看得上眼,便拿回去用吧。”
一边说,尹昭容一边亲自走到了靠墙的木柜前,轻轻拉出一层抽屉,取了个精致的螺钿盒子出来。
“其□□有四味,分别是雪中春信、瑶英胜、百步香与紫瑞香。”
尹昭容把盒子亲手递给了谢小盈,谢小盈不好直接推拒,便暂时接了过来。
她有些讪讪地冲尹昭容说,“好叫姐姐知道,我并非不愿意收,只是我出身低微,不怎么懂用香,寻常殿阁里并不熏香,恐怕负了姐姐美意。”
尹昭容眼神里虽犹有错愕,但这一次她遮掩得很快,转瞬就平息下去。她温和地说:“不妨事,这些香原本不是我独创的,都是借了先人的慧,照着旁人方子合来的。你若闻着喜欢,只管拿去问陛下。陛下很懂用香,定会指点妹妹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谢小盈便只好收下。她再施一礼,从平乐宫里退了出去。
看着谢小盈身影消失,尹昭容才让何念先打开了谢小盈送的画卷略看了看,是先朝一位画匠的山水图,笔墨有力,但却并非尹昭容所喜。她有些无趣道:“收下吧,这谢氏胸无点墨,做了九嫔的人,说话却与从前一样鲁莽,可见是个不成气候的。”
何念先俯首称是,细声说:“但谢修媛瞧着很提防咱们,那香她不大肯用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