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月亲自张罗着侍奉谢小盈漱口净手,从头至尾,半点多余的话都没说。
反倒是谢小盈收拾停当,主动吩咐莲月:“我去换一身衣裳,你让荷光与小丰备上灯笼,咱们往外走走,我消消食,顺便也能迎一迎陛下。”
莲月怔忡一刻,似乎有些意外谢小盈居然会主动逢迎皇帝。
但只是转瞬,她便答应着吩咐下去,又赶忙叫上兰星一起,进到寝阁内侍候谢小盈更衣。
换了身凉快些的团花纹桃红衫子并黄裙,谢小盈随手扫眉描唇。莲月见她这架势,以为是专门为了皇帝妆扮,还拿了梳篦,想为谢小盈重新盘个漂亮的高髻。谢小盈忙阻了,语气轻快道:“为着出去走走,不必这样大动干戈,拢个团髻就行了。”
浓密的黑发绾在头顶,谢小盈连金钗都不愿意戴,两支长簪固定住头发,谢小盈随便挑了个珠花别上,轻装简从地出门了。
她是真·想遛弯。
人间四月天,天黑之后最是舒爽,不冷不热,还没多少蚊子,能否遇到皇帝反而是谢小盈心里最没所谓的事,不过是顺便而已。
自打彻底接受了皇帝前来,谢小盈心态已与从前大不相同。虽谈不上多高兴,但也确实是不烦了。这里头一半要归功于她自己主动决定随遇而安、顺其自然,心态变得疏阔起来,还有一半则要归功于宗朔每回来的表现。
年轻帝王看待后宫,不过是个舒适的销金窟。他来找谢小盈,所做的事也无非就是吃喝玩乐这四样。
吃香喝辣自不必细说,单论这玩,别管是打牌还是桌游,宗朔这个玩伴起码比奴仆要更有意思些。他自己从不对谢小盈端架子,谢小盈玩起来就上头,也想不起来要放低身段。牌桌上没有君臣主仆,只有敌我队友,这样玩起来当然过瘾。
再说这闺房之“乐”,大部分时候宗朔都是那个埋头出力的,谢小盈反倒成了躺平享受的。
这皇帝,虽然是个负分爱人,但实在是个高分炮.友。
谢小盈原本还想着,等到皇帝知道杨淑妃的事情之后,终归是会与她疏远。以对待露水情缘的态度,那自然是今宵有酒今宵醉,畅快一回算一回。然而观今日之事,她最后这桩打算也是落了空。
谢小盈手里也提着一个漂亮的四角宫灯,在宫径里闲散漫游。她有些好笑地想,亏她一直想推开皇帝躲清闲,但仔细想来,凭着皇帝这份不知从何而起的黏糊人的劲儿,她明明最应该好好利用才是。如果没有皇帝提醒,她恐怕迟迟不会意识到,清云馆里竟生了个叛徒。而皇帝何必告诉她呢?大约是为着两人之间,那点所谓的“情分”。
她想要的舒爽日子,吃喝用度算一样,帐中春事难道就不能也算一样吗?
何况她原本就是皇帝的“关系户”,既有关系在,何必非得把关系推得疏远了才能保全自己?
且看林婕妤就知道了。
宫斗这件事,不在于你出不出手。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宫里的女人自己一个人也能唱出独角戏来。光靠躲似乎没什么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她可不能让上司们忘了,自己好歹是个关系户啊!
谢小盈越想心情越开阔,只觉从前一味躲闪皇帝,反倒是想得狭隘了。她一句话不说地溜达,不知不觉绕着整个“九霄天”走了大半圈,人已到了六宫南端的秋裕门。
再往前走就要进到宫殿群内了,谢小盈停下脚步,对荷光道:“不走了,咱们回去吧,再走该给我走饿了。”
荷光私心里也觉得谢小盈是想早点见皇帝,才特地走出这么远。没迎到皇帝,说不准谢小盈心里多失望呢。于是她半分不敢提旁的,笑着附和:“是呢,且夜里凉下来了,若吹着风就不好了。”
两人正说话要往回走,隐隐的,谢小盈听见了整齐的槖橐靴声,伴随还有近乎于敲梆子的响动。这是皇帝仪驾进了永巷,尚辇局专有侍奉的人负责敲响静街,提醒无关宫人自行避退。若来不及避,遇上了皇帝仪驾,自然要跪地叩首,以示恭敬,为此要是耽搁了旁的活计,那就没地方说理了。
不过谢小盈很清楚,今天她并不算这里头的“无关人等”了。既凑巧遇上了皇帝,她索性也立在原地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