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水注入碗中之后,苏锦烟停下动作,等了一会儿。约莫片刻,她用手抵在碗边试探温度,确定适宜后,这才用竹荷将碧螺春干茶取出,并置于身前展示一圈。然后才将干茶缓慢地拨入碗中。
此时,只见干茶落水后,紧缩的叶片缓缓舒展开来,再随着她手边的动作,碗里的水开始旋转流动,茶叶在舒展之中犹如天女散花似的,也跟着旋转流动。
片刻前还是干扁银灰的茶叶,此时此刻已变成了青绿鲜嫩的芽头,仿佛还绽放在初春的枝头般,令人赏心悦目。
“好!”人群中有人激掌称赞。
当所有茶叶都在水中舒展之后,苏锦烟动作又停了下来,静静地观察汤色转变。等汤色由浅逐渐转为青黄之时,她则立即用羹匙舀出倒入品茗杯中。动作迅速利落又不失美观。
最后,她吩咐人将泡好的茶分发给品鉴席上的众人,如此一切,便算是完成了。
整个过程十分简单,没有浮华的技巧展示,没有琳琅满目的茶器争辉。然而整个过程却令众人移不开眼。
她一身彩衣安静地坐在中央,定如青松,又像立于山巅的世外仙眷,俯瞰人间。
她面色从始至终从容淡定,仿佛胸中有丘壑,内里定乾坤!
席上的尉迟瑾看到的就是这般情景,这一幕,哪怕多年之后回想起来,依旧令他久久悸动。
直到许储定的琴音听下来,众人才从回过神,而后便是一阵热烈地掌声。
在这片掌声中,唯一震惊又安静之人便是台下的宋德章了。他开始心慌起来,对手的表现如何,外人或许只能瞧热闹,而内行全看门道,苏锦烟的动作行云流水,茶艺技高一筹。
更难得的,是她那份镇定如山的心态。
直至今日,在这样的死局面前,苏锦烟都能背水一战,且战得如此漂亮。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苏景——不,这个女人,能力、见识远在他之上。
她表现得如此惊艳,眼下,宋德章只能寄希望于品鉴官那边。他抬眼看了下,五位品鉴官,有两位是他们的人。若是能再赢一票,此次大赛魁首便稳妥了。
而此时,高台之上,众人品尝了苏锦烟泡的茶之后,也纷纷点头。倒是有一人因忍不住好奇主动问了些话。
此人是一白衣老者,乃定城青岚书院德高望重的山长,每次斗茶大赛,皆会邀他出席。
这会儿,他摸着胡须含笑说道:“苏东家请留步。”
收拾好东西的苏锦烟正打算下台,闻言,脚步停下,行了一礼:“老先生有何赐教?”
“老夫观苏东家适才冲泡技艺,有一事不明。”
“请讲。”
“有史以来,但凡冲泡,皆是先入茶再入水,为何苏东家反其道而行之?”
“老先生,”苏锦烟拱手说道:“此乃碗泡法,于百姓中常见,但并非寻常。”
“哦?”老者道:“洗耳恭听。”
“苏某今日选用的是早春的芽头茶。”她站得笔直,侃侃而谈:“众所周知,芽头茶乃摘取枝头最早最鲜嫩的一芽一叶,再经过十二道工艺精制而成。”
“寻常的冲泡法子,也就是先入茶再入水的话,极有可能将茶叶浸泡过久,令其失了鲜美滋味,从而变得苦涩。”
“但若是先入水再入茶,一来可使得水温稍凉,减缓茶叶滋味转变的速度。二来,也可减缓茶叶浸泡的时间。如此法子,便能充分地保留了茶叶的鲜美滋味。”
“原来如此啊。”台下众人听闻后,纷纷赞叹此法甚妙。
老者又问:“历来斗茶比赛,比的除了茶艺之外,还有茶技。而老夫观苏东家适才的情况,无论从动作还是茶器使用都过于简单了些,苏东家就不担心?”
“老先生,”苏锦烟又答道:“苏某人是卖茶之人,也是爱茶之人。在苏某看来,茶最本质的价值是饮用,因此,追求真味才是根本。过多的的繁琐器具和动作只会舍本逐末,倒是违背了大道至简的法则。”
闻言,老者扶着胡须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大道至简,‘以茶悟道,以茶论道’莫过于此啊。今日老夫受教了!”
此次大赛行进到午时,总算到了最后评比时刻,众人都紧张等待着官府统计出来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