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正正的黑白照片上,孙涓涓仍是三十几岁模样。
池幸有很多话想说,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干脆指着周莽:“妈,这个,是周莽。”
这句话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她从自己和周莽的相识说起,说《虎牙》,说她这些年好的戏坏的戏,吃过的苦得到的爱,说常小雁,说曾谧云,说家里那几个奖杯的来历,说《大地震颤》。
说一些迟到的理解,不消散的怨。
池幸在孙涓涓走后很久才明白,离开人世原来不是一切的终结。她未必会因为孙涓涓的离开而原谅她让自己经受的一切,但世上能让你愤怒斥骂的那个人永远不在了。池幸的不解和怨气,没有落脚的地方,它们飘飘摇摇,长成池幸的一部分。
最终让她甘心接受,接受自己是这样来的,自己是这样长大的。
追根溯源,她必须恨的人也不是孙涓涓。而恨又哪里是可以追根溯源的?池幸逃避了整个故乡,逃避了自己想不明白,更不愿意去细想的事情。她不想连憎恨自己。
周莽把她拉回来,是给了她一个机会平心静气阅览往事。
下山的路上,石阶潮湿,海风潮湿,每一片叶子都在冷的空气里簌簌摇动自己。
周莽走在她前面,回头伸出手。
池幸抓住他的手,把许多句话摁入彼此手心。
周莽和池幸的旧家早已拆了。池幸家拆迁的钱全用来还债,这件事她是知道的。周莽家拆得迟一些,他开车载池幸绕了一圈,池幸发现他家已经推平,那地方现在是县体育馆的露天篮球场。
“原来的那小房子,我妈后来买了下来。没过两年,拆迁了,我们搬进了有物业的小区。”周莽说,“还挺划算的。”
“拆迁户啊,你好有钱。”池幸笑,“原来如此。”
“买房子和装修,基本也都花光了。”周莽说,“怎么?没想到你男朋友这么穷?”
“我养你啊。”池幸说,“你当我保镖,当我经纪人。”
周莽笑了:“别让小雁姐听到这句话。”
池幸在车窗上轻敲:“小雁姐以后是要高升的。”
她今早给原臻打电话,先祝她新年乐,随后把新的电影项目告诉了她。原臻行动力很强,立刻问了导演编剧名字和隶属公司,安排人去做调查了解。
没有眉目之前,她不会告诉周莽。周莽把车停在一栋居民楼下,池幸忽然紧张起来。她交往的这么些个男朋友,只跟林述川一同回家见过父母,还闹得极不愉。她下了车,对着后视镜匆忙打理自己头发。
周莽从车里拎出满手的礼盒,笑着等她。“我妈又不是没见过你。”
池幸想起和周姨初见时自己的不客气和狼狈,顿时更紧张了。
电梯缓慢往上,池幸忽然说:“我觉得还是太了。”
周莽:“什么?”
池幸:“我们在一起才多久,这就去见父母,真太了。”
周莽把她手握得更紧,脸上浮现又笑又无奈的表情。电梯门开了,池幸跟着他走出来,把耳边两缕头发别在耳后,徒劳地摸了又摸。
周莽没有掏钥匙开门,他按下门铃。
池幸屏息站着,周莽觉得她这样子实在是有意思,抓起她手亲了亲。
“……你常常带女孩回家么?”池幸问,“也太游刃有余了。”
话音刚落,门开了。
池幸对周姨的印象实则已经很模糊。她只记得这女人有大嗓门,说话又脆又利落,行动如风,大手抓住自己,剪头发的时候却非常小心温柔。她不记得周莽母亲有一双笑眼,也不记得她鼻尖有痣,更不知道她会这样亲热、乐地握住自己的手。
“哎呀……”女人没喊她名字,牵着她,上上下下打量,“真人比电视还好看,莽子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诓我。来来来,进来进来。”
她撇下儿子,拉着池幸进屋,在明亮光线下又仔仔细细打量她:“真好呀,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