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像南疆那几个土匪。”
“不错,”长庚接道,“这还只是黑市,只是土匪,只是小小南疆的几个山头,若扩大到大梁全境呢若人人手中有刀呢朝廷不可能兼顾所有人的利益,到时候必然按下葫芦浮起瓢,会受制于那把最大的刀,这样每个人都想握住这把屠龙宝刀,他们会无法无天地互相争斗吞并,像养蛊一样,等蛊王出头,江山是谁家的”
顾昀皱皱眉“长庚,这些话我听完就算,不要跟别人提起那按着你的意思,重启融金令是势在必行吗”
“那也不是,其实最好就是延续先帝时对紫流金不松不紧的管制,稳住了,先解决当务之急的银子问题自从耕种傀儡推行,每年产的粮食好多都烂在了粮仓里,米价越来越贱,屯粮的都改成了存金银,统共那么一点金银,都囤到仓里了,国库自然充实不起来,银子是不可能凭空变出来的,增加铸币现在看来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靠从洋人那里来,古丝路一旦完全打通,义父是不世之功,平一百个叛乱也抵偿不了。”
“有了钱,等于房子有梁,人有了主心骨,到时候再小火慢炖,一点一点调理内政,问题虽然都在,但事态不至于被激化,百年的国泰民安可保,平稳过度一两代人,或许会找到一条出路。”长庚说到这,略叹了口气,“可惜几年之内两场叛乱都和黑市有关,皇上反应过度不足为奇所以我一直怀疑东海与南疆的事并非出于偶然,正在借着临渊阁的力量追查,刚刚隐约摸到了一条线,但他们是在太狡猾了,义父,你一定要小心。”
顾昀听完好半晌没吭声,脸上也看不出是喜是怒,长庚不去吵他,慢慢地陪着他走出护国寺,寺里暮鼓声声响起,徘徊山间,远近雅雀寂寂,山雪簌簌无言。
钟蝉老将军有定国安邦之能,可他教不出治国安天下的卿相之才,顾昀心里第一次升起浓浓的遗憾,心想“他为什么要姓李”
他要是不姓李,科举入仕必然易如反掌,说不定早已经平步青云,将来能成一代中兴名臣,而不是在这破寺院里寥寥几句只说给自己听,声称自己只想当一个花瓶摆设闲散王爷。
都是命。
长庚“天气不好,义父衣衫单薄,回去别骑马了,坐我的车吧。”
顾昀正走神,乍一听他出声,便突兀地一偏头,不料猝不及防地遭遇到了长庚的目光。顾昀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以前从来没注意过长庚看他的眼神居然是这样的,那目光专注极了,微微映着一点浅浅的雪光,好像要将他整个人装在眼里。
长庚先是错愕,随后飞快地移开视线,欲盖弥彰地低头甩了甩袖子上,他的袖子已经湿了,黏在手上,顾昀这才发现,长庚半个肩头已经被小雪覆了一层冷冰冰的水汽,可他非但一直没吭声,还陪着自己慢慢溜达。
顾昀伸手摸了一把,触手冰凉“你”
他这么一抬手,长庚立刻细微地紧绷了一下,虽然只是一瞬,但到底没能逃过顾昀的眼睛。
顾昀私下里有些不拘小节也就是没心没肺,一些细枝末节很少会留意,可是那天酒后尴尬还在,使他不由自主地就有些敏感起来。
“错觉吗”顾昀惊疑不定地想着,坐上了马车。
车里事先生好了暖炉,顾昀便靠在一边闭目养神,半睡半醒间,突然感觉到有人靠近,他没睁眼,随后感觉长庚将一卷薄毯搭在了他身上,轻得像一片羽毛,好像生怕惊醒他沈易从来都是直接扔过来砸在他身上的,就算是最周到的亲兵,也没有这样轻柔几近呵护的动作。
顾昀一瞬间睡意全消,辛苦地闭着眼继续装,一动也没敢动,脖子都僵了,总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他。
世上大概是没有能藏得天衣无缝的心事的,只是少了一点细致入微的体察。
顾昀心里的弦悄悄绷紧了,接下来便不由自主地暗中观察起长庚来,几天下来,非但没有打消莫名其妙的疑虑,反而越发觉得胆战心惊。
除此以外,他还要一边惦记着融金令和皇上打击紫流金黑市的手,一边还要拐着弯地捞出灵枢院第一杠头奉函公,简直心力交瘁、苦不堪言。
正月二十三,顾昀在京郊送走了前往即将前往西南赴任的沈易。
正月二十五,皇上去御花园,不知怎么的,龙辇半路坏了,内侍无意中一句话,让皇上想起了奉函公跪在地上替他调试蒸汽龙辇的事,心里的火也就消了大半,稍微一打听,听说老头孤苦伶仃一个人,下狱这几天,除了灵枢院的学生们来看过他,连个送饭的家人都没有。皇上正好心情不错,听完又有点可怜那老东西,便叹了口气,命人将张奉函放回去,只罚俸半年略作惩处,将此事揭过了。
这两件事以解决,顾昀便觉得这京城一天都待不下去了,立刻上书奏表,请回楼兰。
他也确实该走了,皇上没什么异议,当天就批了。
顾昀整装临走的头一天,夜已经深了,顾昀刚喝完药躺下,长庚虽然给他扎了一回针,但毕竟只是缓解,并不能根治头疼,就在他有点辗转难眠的时候,宫里突然来人,连夜传安定侯入宫面圣。
不知是药物作用还是怎样,顾昀的眼皮突然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