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允缓缓竖起一根手指在自己唇边,低声道:“师父,此事不能出于我口,哪怕此地只有你我两人也不行。”
海天一色订立时,建元帝赵渊只不过是个在众人护持下南渡的幼童,一个孩子,能有什么天大的把柄,至今寝食难安?
除非是……
同明大师喉头微动,好一会,才轻轻点头,继而又道:“你是说梁绍设计害死了山川剑等故友,杀人灭口,却留下水波纹与见证人牵制另一方。他为了什么?”
谢允摇摇头:“我不知道。”
沉默片刻,谢允又道:“据说当年……早在曹氏叛乱未始时,梁公就是新党的中坚,他那时年轻气盛,与执意想推行新政的先帝一拍即合,后来先帝开罪群臣,万般无奈下,被迫将梁绍贬谪江南,本想先抑后扬,等时机成熟再将他调回,谁知此一别就是永诀。梁公一生未曾留恋过荣华富贵,原配早亡,鳏居多年,膝下一子,据说那位公子本也是少年才俊,尚未加冠时便有战功,当时赶上曹仲昆叛乱,他随军北上时,因缘际会,所在那一支小队充当了诱饵,最后落得客死异乡,尸骨无存——你说梁绍为了什么?我不知道,只觉得他老人家这一辈子真是忙碌,连死后也……”
同明大师的目光落在了那篇《白骨传》上:“死后怎样?”
谢允这回沉默了更久。
同明道:“安之,你一定还知道什么。”
“梁绍墓中尸骨不翼而飞的事,并不是阿翡告诉我的,”谢允道,“阿翡不喜欢同别人提起自己做过什么事,我甚至不知道她亲自去翻过梁绍墓地。”
同明手中缓缓旋转的佛珠倏地一顿。
便听谢允用几乎是耳语的声音说道:“是我亲眼看见的。”
老和尚同明活到这把年纪,修行半生,见多了世间怪现状,却因他这一句极轻的言语起了战栗。
“当时周先生忙于安顿前线,霍家堡广发请帖,招来大批的闲杂人等聚集洞庭一带,霍连涛妄自尊大,吃饱撑的,还惊动了北斗,当时有传言,说北斗正打算借题发挥,找个由头冲这些‘名门大派’下手。我正好听说……见笑,确实是有些‘吃盐管闲事’。”谢允自嘲一笑,“我往岳阳方向赶去,途径梁公墓,就想顺路过去上柱香。”
同明一愣,继而叹道:“原来你早知道梁公墓所在,为何从未提起过?他手中有大量药谷遗物,万一有透骨青的解决之道呢?”
谢允笑道:“我那时觉得当个废人也挺好,没料到还会有动用推云掌的一天……咱们不说这个。我在梁公墓附近,意外发现了一伙行踪诡秘之人逡巡徘徊,师父大概知道,梁公墓在南北交界处,同当年梁公子殉国之处的衣冠冢比邻而居,位置很敏感,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北斗又来闹什么幺’,便仗着轻功尚可,跟了上去。他们在附近转了两天,找到了梁公墓,当晚便破开墓穴,进去胡翻乱找。”
同明大师道:“阿弥陀佛,死者为大,贪狼未免欺人太甚。”
“是啊,正好是那个时节,北斗沈天枢等人后来不是先后围困霍家堡、华容城,烧死了霍老堡主,又一路追杀吴将军遗孤么?那么在此之前,顺手盗个墓,别管找什么吧,反正听起来分外合情合理,对不对?”谢允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可惜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想维护死者颜面也是爱莫能助——那些人翻了一通,我不知他们找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反正最后将一具基本只剩白骨的尸骨拖了出来,鞭笞捶打‘泄愤’。”
同明大师心慈,闻听此言,连连念诵佛号。
“把骸骨弄得乱七八糟,那领头之人便从怀中拿出一面北斗令旗,用石子压住,放在尸体旁边。”谢允道,“好像生怕谁不知道沈天枢擅闯南北边境,挖坟掘墓,还将侮辱尸骨一样。”
同明大师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目瞪口呆:“这……”
“如果当时只有我在那,就没有后来的事了,”谢允自嘲道,“毕竟我比较怂,顶多等他们走远,再出面给梁公收一次尸罢了,谁知也不知怎么那么巧,还有个人也在,并且十分耿直地露了面,喝问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这么不要脸,连‘北斗’的名都要冒领……我后来才知道,那傻道长就是齐门的冲霄道长。”
同明“啊”了一声。
“冲霄道长当时多半以为这些人是江湖毛贼,没事干点挖坟掘墓的勾当,谁知双方一动手,道长才发现自己轻了敌。挖坟的黑衣人乃是个顶个的好手,高手不少见,但配合如此默契的绝不多,彼此之间不必言语交流,眼神手势便能天衣无缝。而手势是有迹可循的,我就恰好见过,还看得懂。”
同明大师忙道:“在哪里见过?”
谢允一字一顿道:“大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