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天鹅绒之夜 凉蝉 4158 字 8个月前

肖云声后颈的刺青是一把剑。这道刺青年月已久,痕迹都模糊了。

剑尖直指肖云声后脑勺。

他哑声笑了:“宋沧,我知道你……我知道你是许思文舅舅。”

宋沧屈膝压着他后背,肖云声无法翻身,呸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大雨模糊了宋沧的视线,脏污的雨水流进他眼睛里,让他双目发红、发痛。周围没有人,他反剪肖云声双手,用专程带在身上的绳子绑好,拖着他走下河堤。

桥下有几个老流浪汉,见宋沧和肖云声那架势,谁也不想惹事上身,纷纷走远。桥洞是天然的回声场,惊雷和密雨在此处浓稠地交织,宋沧耳朵嗡嗡作响。

他把肖云声扔在地上,从他裤兜里搜手机。肖云声忽然一弹,双足踢向宋沧腰侧。宋沧始终提防,险险地一闪,他自己的手机从衣兜里滑出来,咚地落到地上,顺着湿润打滑的草坡滚进了萦江。

宋沧给了肖云声两拳,肖云声没了挣扎的力气,靠在墙边大喘。他口鼻流血,却不觉得痛似的,只是看着宋沧笑。宋沧从肖云声裤兜里找出手机,用肖云声的指纹解锁,循着梁栩说过的方法,打开了云端。

“你要给许思文报仇吗?”肖云声问,“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你了解她?”

宋沧头也不抬,飞快滑动屏幕,试图找到和许思文、路楠相关的视频。肖云声跟踪和偷拍过路楠,所以才能把路楠的日常照片发给宋渝和许常风。宋沧删了一些旧照和视频,再往前找去,视频的拍摄时间渐渐来到了去年秋季。

他忽然想起许思文到故我堂,但找不到自己的那一天。

肖云声还在笑。宋沧的认真谨慎在他看来似乎是一件很值得嘲笑的事情。他被自己的鼻血呛到,咳了两声,交换秘密般轻声问:“你看到她手上的燕子纹身没有?”

“……为什么要给思文纹身?”宋沧问,“章棋和梁栩是你的玩具,你控制他们去欺负杨双燕。思文又是为什么?”

“别弄错了,那可不是我让她纹的。”肖云声睁大了眼睛,“是她自己看到了梁栩的纹身,觉得好看,所以才去的。刺青师也是她自己找的,不怎么样,但至少是把那燕子放在身上了。”

他舔舔嘴巴,抽了抽鼻子,笑得十分畅快。

“这也正常,很多人都会把自己喜欢的人的名字刻在身上。”肖云声外头看宋沧,想从他脸上找出动摇的痕迹,“感动吗?还是恶心?”

“这就是你用来胁迫许思文的事情?”宋沧看他,“她不是会被这种事情威胁的孩子。”

肖云声笑:“不。你并不了解她,她是个相当卑鄙的胆小鬼。胆小又卑鄙的人,为了保护自己,是愿意做任何事的。”

宋沧已经找到了去年秋天那一日拍摄的视频,足有二十多个。他点开其中最长的一个,画面闪动,先出现的是一面墙。宋沧一下认出:这就是许思文曾站着被章棋和梁栩用酒瓶攻击的那面墙。

墙上没有“拆”字,站在墙前的也不是许思文。镜头拉近,宋沧听见肖云声说话:“燕子,燕子?难得见这么多朋友,你喜欢的章棋也在,笑一个。乖。”

镜头里的杨双燕正在流泪,她并未看向拍摄者,也没有看正在镜头前把空酒瓶排成一列的章棋和梁栩。目光像悬浮物一样虚虚地停留在镜头拍不到的某处。

和许思文那时候一模一样的事情正在发生。先出手的是梁栩,她扔歪了,酒瓶在距离杨双燕还有两米左右的墙上碎裂,杨双燕吓得缩起脖子。章棋站到梁栩身后,他很兴奋,主动拿起酒瓶指点梁栩,教她怎么扔。梁栩笑着往后退,章棋按住她的肩膀,抓紧她的手,协助她扔出第二个酒瓶。酒瓶径直冲杨双燕脸面而去,杨双燕若不是抱头蹲下,酒瓶将准确地在她脸上碎裂。

她哭出声,在地上爬着想要逃离。章棋又扔了一个,准确落在杨双燕前方。她再次被吓得不敢动弹,蹲在地上哭。章棋快乐地跳了几下,回头对肖云声说:“我越来越准了。”

肖云声提醒:“别忘了我们的嘉宾。”

梁栩拿起一个酒瓶,往画面右边看去。章棋消失在画面里,很快,他紧抓着一个女孩的手腕,把她拉到镜头前。“来来来。”章棋示意梁栩把酒瓶交给那女孩,随后指着慢慢抬头的杨双燕,“很好玩的,你试试。”

女孩站立不动,酒瓶从她手里脱落。她对章棋疯狂摇头。

“哦,你选b是吗?”肖云声在镜头后说,“你选择让我曝光你的一切,让你和你爸妈维持这么多年的‘正常’毁于一旦,是吧?”

女孩僵住了。她的手颤抖着,慢慢从地上重新捡起了酒瓶。肖云声的笑声令人齿寒。女孩回头看他,那双宋沧熟悉的眼睛盛满了恐惧。

许思文直视镜头,正在哭。

云端里存着许多照片,更早的甚至还有杨双燕和许思文穿着初中时候校服在门口的合影。十五六岁的女孩,两张稚气又快乐的脸。她们手挽着手,举着毕业证书,在夏天的小榕树下亮出牙齿大笑。

真快乐。路楠一边翻看一边想,自己和沈榕榕过去也有过这样的快乐时刻,真正无忧无虑。

小猫在她怀里蜷成一团睡着了。今天雨太大,约好来取货的客人无法上门,路楠做完了该做的事情,翻看许思文保存的照片打发时间。

杨双燕的照片很多,有合影,也有单人照。她在镜头前露出许多表情,困惑的,忧愁的,哭泣的,大笑的。路楠正通过许思文的眼睛注视杨双燕。

一声惊雷炸响,雨瞬间变得更大了。小猫在她怀里吓得蹦起来,慌里慌张窜回猫窝。

路楠听见二楼有异响,上去看了一圈,是大风把树枝刮断,砸在了窗户上。

她检查完窗户,确定无恙后,低头却发现有水正从书房门下流出来。

想起故我堂曾漏雨的事情,路楠忙抓起书房的钥匙。宋沧说已经修好了屋面,但现在看来肯定又有疏漏。她打开书房门,用拖把拖干地面一小滩水。水从屋顶漏下,好在只有一个位置。路楠拿来盆子接水,弯腰时看见之前送来的那幅用纸包好的画,宋沧已经拆开,靠墙放在地面上。

她连忙拿起那幅画。书房没灯,光线昏暗,她找不到可以安放这幅画的地方,便打算把它拿到一楼放好。

闪电像灯光一样,迅速地亮起,又暗了下去。

在令人耳朵发疼的雷声里,路楠站定了。她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但很快拿着画走出书房。

鲜艳的红和鲜艳的蓝。盛放的火焰,和火焰中心冰冷的、蓝色的少女背影。

许思文的《奏鸣曲》。

路楠还不能做出任何反应。她在画面一角看见了作者的英文名字:swing。

故我堂的门被人推开了,在狂风里激烈晃动的风铃响得嘈杂。有人踏入店铺,扬声喊:“宋沧?在吗?我正好到附近办事,雨太大了,司机送我到你这儿躲躲。宋沧?回来了吗?”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家人的亲昵。

路楠拿着画一步步下楼。她站在楼梯上,充满不解和困惑,看着立在玄关处的宋渝。

宋渝也发现了她。她眯起眼睛,打量异类一般看路楠,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与嫌恶:“你怎么在这里?”

路楠听见自己非常平静、稳定的声音:“你认识宋沧?”

“我是他姐姐。”宋渝微微仰头,“把你手里的画放下来,别弄脏了。”